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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有再世(2)

等元凌彻底醒过来,已经是几天后的黄昏。

睁开眼的瞬间,房间里安静异常,目力所及的一切都是混沌的。

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被独自冰封在了深深的水底,朦胧中有隐约的光亮,却看不清、听不到、也感知不了。

直到有人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:“醒了?”

那轻轻两个字,像是一把轻巧而锐利的锥子,才猛地击穿了那层坚冰,把他从深深的水底狠拽了出来。

随之倾泄进耳中的,是窗外细碎的鸟叫,山林“沙沙”的轻响、和院子里隐约说话的人声。

并不真切,却很踏实。

“我给你下了重药才让你多睡了几天,现在脉象平稳多了。不许说话,也不许动,我刚给你扎完针,缓一缓再让他们扶你坐起来,然后把药喝了。”

姚堃一边说一边收针,治病的语气仿佛和杀人的语气并没有两样,说完就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打算出去了。

“姚堃,我要五天时间。”

片刻后,元凌重新闭上眼,虚弱低哑的第一句话却是这样说的。

姚堃的脚步猛地顿住,片刻后才回头看了他一眼:“现在你连五个时辰都支撑不了。”

“我知道,”元凌遁声望向他的方向,等眼前的东西终于渐渐清晰了起来,才接着道,“所以,我要五天。”

姚堃和他对视片刻,似乎考虑了一下:“先喝完药再说。”

“谢谢,还有……抱歉。”元凌微微笑了笑,却没说抱歉什么。

姚堃几乎想翻他一个白眼:“等哪天你把自己作死了,记得临死之前一定要跟别人说,你从来没被我治过!”

遇上这样的病人,大夫最应该担心的是在他死之前自己会不会先被气死!

姚堃出去之后,端着药的采倩跟十一才一前一后快步跑进房间。

“姚堃果然没骗人,四哥你真的醒了!”采倩跟十一都是满脸喜,“十一你把四哥扶起来,小心一点,我来喂四哥吃药。”

最后一勺药喝完,元凌拍拍采倩的手臂示谢,随后便吩咐十一:“你去告诉爨宏,让人用最快的速度做一个西爨的详尽地形沙盘,山林、沼泽、瘴气……爨氏族人居住的每一块地方,能调动的所有人马分布及所长,越详尽越好。”

十一一怔:“好。”

他听他四哥发号司令已经太习惯了,答完才回过神来:“要这个做什么?”

元凌挥挥手,示意他先去办,之后再跟他解释。

正说着,姚堃背着手又回来了,扫了扫屋里的几个人,语气比天气还冷:“闲杂人等都给我退出去——厨房里放着那几大包药,用最大的锅熬,熬好之后倒在我准备那个木桶里,让下人抬进来!”

看十一和采倩没反应,又喝一声:“去啊!”

两人被喝得转身就跑,采倩跑出房间,又退回来顺走空碗和托盘,这才飞速消失在了门口。

——这宅子里最惹不起的人,非姚大夫莫属!

靠在床头的元凌安静看着他,识趣的没有再开口讨骂。

姚堃往房间的香炉里添了几把不知什么药材,指指枕头,示意元凌躺下:“药烧好之前,闭目养着神,能睡一会儿更好。”

当天晚上,姚堃就把元凌扔进那个装满药的木桶里,又扎了大半夜的针,十一和采倩也跟着熬药换水忙了快一宿,从木桶里出来的时候,元凌几乎又是昏迷不醒的。

接着姚堃便亲自去熬药,忙到第二天中午,看着睡的昏昏沉沉的元凌把喂到嘴边的药全都喝了下去了,他才回房把门一关,留下句话:谁吵醒他休息后果自负。

直到次日清晨——元凌竟然衣着整齐披着大氅自己走出了房间。

惊得十一采倩和让人抬着沙盘刚踏进院子的爨宏都瞪大了眼。

“我们的时间不多,一旦卫长征飞马回到他魏梁边境的大营,魏国那边用上飞鸽传书,很快就会有人收到消息找到这里来了。”

元凌在所有人呆愣的目光里微微一笑。

十一慢慢的握紧拳头,眼底一点一点闪现出奇异的光芒——曾经叱咤沙场的大魏战神,仿佛蛰伏两年后又突然出现了!

“爨宏、十一,跟我到书房来。”并没有打算给他们适应的时间,元凌已经转身往书房走了。

“哦……”还没回神的爨宏本能地挠挠头,快跑几步跟上,不由自主嗅了嗅元凌的长发与衣襟拂过时带起的浓浓药味。

——有种说不清道明的安心,又夹杂着更多挥之不去的不安。

“你……身体没事了吗?”之前身边这个人满身是血的样子,仿佛都还在他眼前,“不要勉强。我爨氏能霸占建宁郡这块地方这么多年,绝对不是好相与的,就算真有人想来动我们,也得掂掂斤两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元凌与他并肩走得不紧不慢,却并未转头,“但我是打仗的人——战场上的不败,靠的就是万全的假设与防备应对。”

十一故意落后一步跟在他们身后,听见元凌的话仿佛想说什么,张了张嘴,却没有说出口。

紧接着,他们就在书房里整整关了一天,连饭和元凌的药都是让采倩送到书房里去的。

爨宏走的时候,元凌终于在书房的软榻上靠坐下来,疲倦地轻轻捏了捏眉间。

“四哥,”沉默了挺长时间的十一走过来,缓缓蹲在他身前,顿了顿,还是开口道,“没有人比我更想看到你曾经在战场上的样子,可是……也没有人比我更怕,你回到当初那个样子。”

大魏的战神,肩上扛着的数十万玄甲军的性命,是大魏百姓的安居;也是一国之君的猜忌,手足相残的算计。

可是没人能帮他,他甚至没有精力去自救——因为他有太多的人需要救。


晚饭时分,爨宏扔下碗之后,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,回头大大咧咧地告诉正在吧嗒吧嗒抽水烟的爨家土长:“老爹,我帮你拐了个军师回来。”

“军师?”爨家土长又狠抽了一口,缓缓吐出一股烟,才随口问道,“什么人啊?”

爨宏摸摸下巴,笑得有些意味深长:“大魏的前任兵马大元帅。”

“噗……咳咳咳……”爨家土长猛呛了一口烟,连水烟袋都打翻了,抬起头嘴唇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,满脸惊愕,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

“嘿嘿嘿。”爨宏满意地欣赏完他的反应,已经贼笑着窜走了。


——而前一晚,披着件薄薄的中衣,衣发尽湿的浸在药水里,曾有过短暂清醒时刻的元凌,听见正在往他身上不断扎针的姚堃突然低声问他:

“你想活多久?”

他的头倚在木桶的边沿上,湿透的长发与雪白的中衣都漂浮在褐色的药水里,偶尔摇晃的晕黄灯光下看来,仿佛就像浸在浓稠的血水炼狱中。

“活到,再也活不下去的那天。”

当时,他是这样轻声回答的。

“为什么?”姚堃的手一顿,认真看了看他。

元凌闭着眼,片刻后,才几不可察地笑了笑:“因为,我希望太多人……能开心地活下去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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