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苍云(完结)

十一
继续前行,路走得越来越慢,时间却越拉越长。
连霄河都不知道他们究竟走了多久。
好像出奇的漫长,又好像倏忽而过。于是霄河也就慢慢被磨得……似乎面对什么都能平静接受了。
霄河也终于相信,陵越真的没有目的地,他似乎只是……单纯的想要“行走”本身。
那更接近于一种不能言说的解脱,或是松绑。
淡然地率性而为,走到哪里算哪里,偶尔遇见有妖物作乱,就顺便动手替别人解决掉。
直到他自己再也动不了手了,他就远远挑个安全的地方看着,让霄河动手。
霄河不知道他想要什么,却莫名觉得,他很满足。
虽然那些霄河体会不到的东西,可能对任何人来说都微不足道。
——他们就这样越走越远,直到人烟渐少,再也不见城镇。
又过了不知多少天,才在一处不知名的山脚下,遇见了一座小小的村落。
村子很小,也很简陋,但村中人影穿棱,挂着些明显已褪色的红布扎花,似乎正逢什么节日。
几个孩子在村口嬉闹着,一片又一片清脆的笑声,当中一个被蒙住了眼睛正茫然地团团转。
“要进去歇歇吗?”霄河简短地说。
陵越的目光扫过并非桃源,却遗于世外的村落:“我怕打搅他们。”
一个扎辫子的小姑娘为了躲避同伴边笑边跑,一不小心直接撞到了陵越身上,被陵越一把扶住。
小姑娘顿住脚步,目光在陵越脸上停留了一会儿,又转了向了旁边的霄河,忽然咬着手指歪着脑袋认真问:“你们……是山里的精怪还是仙人?”
陵越不语,只摇摇头,微微一笑。
小姑娘又看了他几眼,似乎被他的微笑鼓励了,几步跑到他面前拉拉他的衣摆,伸手往山上一指:“神仙哥哥,你们是不是住在那座山上?爹爹一直都不带我上去……”
“你还太小。”陵越伸手,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。
看到陵越肩头的参娃,小姑娘踮着脚蹦了几蹦试图伸手摸它,却始终没有成功:“……它是什么?”
陵越耐心地蹲下身,让她能轻松摸到:“它是参娃。”
“它是你养的么?”
“嗯。”
那群玩闹的孩子先后都围了过来,簇拥着他们他好奇的议论着,却没有丝毫设防。
“神仙大哥哥,你跟我进村里吧——”
摸了拼命躲闪的参娃一阵之后,小姑娘拽住陵越的袖子,不由分说地就把他往村里拉。
几个大人正站在一户人家门口商量着什么,乍见他们两个陌生人,所有人都是一愣,接着其中一个大婶看看孩子们就笑开了:“你们两个后生……是经过还是迷路了?这方圆几十里,除了我们村再没有别的人烟了,你们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?”
陵越正想说话,拉着他的小姑娘已经抢先开口:“三婶婶,他们是山里下来的神仙哥哥!我拉回来的!”
大人们全都笑起来,陵越也再次摸摸她的头,唇角上扬:“我们只是碰巧路过。村里……是在过什么节么?”
“山野猎户,哪有什么节不节的。男人们什么时候满载而归,什么时候就算过节!你们倒会赶日子,既然来了就歇歇脚跟我们一起开心一晚再走!”
小姑娘兴奋地蹦着,小辫子在头上一扬一扬,然后拉着他们从村头飞快地跑到村尾,逛了一整圈。
陵越不拒绝,霄河就默默地跟着。
天色渐暗,村里人点起篝火架上野味,全村都围在一起又说又笑喝酒庆祝,热闹非凡。于是陵越和霄河也成了这小村子喜庆日子里的意外彩头,一群人好奇又热情地问长问短,似乎要把他们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半点不剩地全掏出来。
陵越说话的语气一直轻缓而微低,周围坐着的人时不时插个话,随后就会断续响起不知是开头的善意笑声,甚至会有人突然哼起进山打猎时才唱的小调,朴实但荒腔走板,最后所有人东倒西歪笑成一片。
霄河身为剑灵,从来不知冷热。
但那却是他第一次觉得,原来人间的篝火,的确能让人心底泛出微微的暖意。
“来来来,两个后生一起来鲜鲜尝。”
讲到中途,又有人递来了烤好的野味和酒。陵越笑着,还没来得及拒绝,霄河已经伸手接了过去:“他身体不太好,不能吃这个。”
说完端起酒豪气地一口干,甚至难得地给了两个小心翼翼接近他的孩子一个淡淡的笑脸。
已经爬到陵越怀里坐着的小姑娘反手往陵越嘴里塞了一颗糖:“神仙大哥哥,我请你吃这个——爹爹要从很远的集市带回来,平时我都舍不得吃的。”
“谢谢你。”陵越垂下眼看向她,顿了顿,“大哥哥会一直记得这味道。”

 

十二
吃吃喝喝笑闹到最后,不知是谁,抬出了一盏极大的孔明灯。
全村人一涌而上,吵吵嚷嚷争先恐后地让村里几个识字的人往上面一个个地写着名字,连一个刚学认字没几天的孩子,也拿着笔似模似样地钻在人堆里,歪歪扭扭地写着自己和父母的名字。
“哪……我们每次这样热闹够了,总是会放个孔明灯,上面写上名字,也算是求老天保佑下次还有这么好的运气,你们要不要也写写?”
之前那个大嫂直接就把笔递到了陵越手上,显然看他们一身打扮和气度,完全没怀疑过他们识不识字这个问题。
陵越一言不发地看了手中的笔良久,直到所有人都写完退下,他才依言走上去,开始一个一个地写名字。
他写了很多人的名字,兰生、屠苏、师尊、芙蕖……安好的和故去的,甚至最后连霄河与参娃的名字都添上了。
写完后便搁下笔退开,微笑着示意放灯的人:“放吧。”
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霄河背着手跨上去,没有任何动作,一身冰冷的气质却让放灯的人本能地迟疑了一下。
霄河的目光从那些名字上一一掠过,最后才头也不回地问他:“为什么没有你自己?”
“……我不需要了。”回得甚至微微含笑。
霄河伸手执起笔,一笔一划,仔细地添上了“陵越”两个字。
用到最后的墨汁已经变得有些干涸,边上顽皮的孩子好心地添了些水,写出来的字迹就被晕成了若隐若现的样子。
唯有灯中火光燃起的那刻,才显得分外清晰,却又似乎转瞬便会蒸干消散。
“如果再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……你会选什么?”
望着缓缓升腾的孔明灯,霄河突然问。
陵越沉默了一下。
“倘若能不再背负责任,率性而活,必定松轻一世。但因此会失去与太多人的际遇……我舍不得。”
所以,无论重来多少次,他永远只能是陵越。
——在一位猎户大叔家住了一晚,次日清晨,陵越望着那座不知名的高山,告诉霄河:
“霄河,我想一个人上山。”
霄河没有立刻回答,良久才轻声但坚定地告诉他:“我陪你上去。”
“你陪我已经够久了……”
“走吧。”
破天荒的第一次,霄河没有跟在他身后,而是一掀衣摆走到了他的前面去。
陵越爬得吃力而缓慢,时不时会扶着山石或树木停下来,霄河却始终都没有伸手拉过他一把。
似乎用了整整一日一夜的时间,终于到达了山顶。
云海翻涌,日轮渐出,绵绵密密地铺向天际。
陵越在崖边一块山石上盘膝坐下来,望着日出的方向安静地远眺着。
“原来……苍山远云,这里和昆仑,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同。”
“嗯。”霄河站在他身边轻轻地答。
陵越轻叹一声,垂下眼,嘴角微微含笑。

 

十三
后来,霄河便带着参娃离开了那座山,兜兜转转,最终还是回到了天墉城。
他说,前任掌门陵越已经修成仙身云游四海,归期不定。
——于是又过了不知多久,天墉城剑阁内,便多了一位神秘的守阁长老。
没人说得清他的来历,甚至无人知道他师从何人。
只知道他性情冰冷生人勿进,且从很久很久以前守在了剑阁,便再也没有离开过。
长老养了一只不知几百年的参娃,偶尔有面生的弟子进入剑阁,参娃便会突然扑过去抱住来人的脖子,埋头嗅嗅,再转身失望地窜开。
守阁长老说,它是在找人。
已经修成了仙身的妙法长老,卸任云游之前,去了剑阁与他告别。
“仙人的寿元无尽。我已放下,却又永远都不会放下。我不扰轮回,但却会永远守望轮回。”
妙法长老的话说得无头无尾。
“其实师兄……并未成仙,对吧?”
默然片刻,守阁长老从怀里取出一颗洁白如玉的珠子递给她,珠子用如缎的细韧黑丝绞成编绳,牢牢地系着。
“这是他唯一留下的东西。”
那日山顶,霄河掌中挥出如焰的蓝色灵光焚了整整十二个时辰。熄灭后一草一木鲜嫩未损,石上却余一珠,洁白如玉,一缕黑发,细韧如丝。
只是远隔云端,无人得见。
妙法长老离开后,新继任的执剑长老步入剑阁,守阁长老忽然问他:
“你可还记得,当年你那位师父的样子?”
执剑长老怔了怔,似乎回忆了片刻,终究轻轻摇头:“我当时太小了。”
“嗯。”
守阁长老也没有多说什么,只是转过身,负着手望向了窗外:
“他合上眼的时候……是带着笑的。”

 

【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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