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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有再世(4)

还以为今天会有新片花,看样子是啥都没有了。算了,勉强吃个代餐吧


肩與在爨宏的院子里刚停下,飞快追上去的姚堃已经抽出随身带着的一包银针,一把撩开帏幕便探进了身去。

爨宏心里一沉,立即意识到不对,打了个手势让抬肩與的族人先退出去。

约莫两柱香之后,等姚堃重新站起身,爨宏才开口急问:“怎么了?!”

姚堃又从随身的包里摸出几瓶药,分别倒在手里心,言简意骇:“他之前跟我说,他要五天时间。”

至于这五天时间要来干什么,爨宏比谁都清楚。

“他能支撑五天?”爨宏不可思议。

“能。”姚堃头也不回,“五天之后就该你做准备了。“

“……准备什么?”没听懂。

“出殡。”

爨宏一个激灵。

“房间呢?”姚堃懒得再跟他废话,提高声音彻底撩起了帏幕。

帏幕下,靠在肩與上的元凌半阖着眼,眼神却是涣散的。突然轻轻咳嗽一声,一团腥红猛地就涌出了苍白的唇角,落在颈边染着暗银的白狐披风毛领上,再一滴一滴往姚堃衣袖上滑。

姚堃托着他的后颈飞快把手里的几颗药喂进他嘴里,确认他吞了,才示意爨宏搭把手。

爨宏的呼吸整个顿了一下,猛然换口气,才又急促地道:“先送到我房间!”

他知道元凌在不惜一切地替他们抢时间,却不知道,元凌的时间竟然是这样抢出来的。

努力稳着手把几乎昏迷的元凌扶起来,白色狐毛上的血迹立即就染上了他肩膀和胸前的衣服,几乎还是温热的。

“……还需要准备什么吗?”他知道自己的声音也在抖。

姚堃面沉似冰,只向着床做了个简短的手势。

爨宏收紧臂弯,元凌的头在他肩上偏了偏,一肩长发撒下去的时候竟然有种快要融化在风里的错觉,下巴接触到的脸颊皮肤扎人似的冰凉——唯有那血,偏偏是温热的。

爨宏觉得自己全身的血,似乎也被那彻骨的冰凉扎得冷透,又烫得生疼。

他狠狠咬着牙把元凌送到床上,托着他后颈让他躺好。

这才听到姚堃低低地吐出三个字:“滚出去!”

爨宏立刻退到门外。

大门“砰”一声狠狠合过来。

他定定杵在门前,喘着粗气,身上却仿佛被震得还有些微微的发抖。

他没走也没动,只是始终回不过神来。

——直到抱着水烟袋的土长进来,看到他那个直愣愣的样子,毫不意外张口就问:“元凌撑不住了?”

之前在议事厅里他就看出来了。

爨宏听而不闻。

土长缓缓吐出一口烟,突然从腰后抽出一卷竹简,粗暴地丢给他:”所以,滚去干你该干的事,别辜负他!”

爨宏单手抓住差点砸到脸上的竹简,握紧,又低头看了看胸前沾满的血迹,狠狠闭了闭眼之后,终于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出去了。


等爨宏安排好一切再回来,已是月上中天。

院子里仍旧静悄悄,只有大门紧闭的房间里亮着通明的灯火。偶尔能看见姚堃的身影从窗边一晃而过。

姚堃没出来,爨宏仍旧不敢进去。

衣服还是白天那一身,他没去换过,也完全不在乎这一身血出去吓到了多少人。

最后他索性找了窗边屋檐下一处阴影,一声不吭地蹲了下去。

好像在逃避什么,又像在守护什么。

直到东边院墙上突然传来一道好奇的人声:“——怎么啦?好像只垂头丧气的傻狗?”

爨宏依旧木然抬头,就见墙头上冒出了好几个人影,当中正好是白天反驳众人的银铃小姑娘。

话音一落,墙头上全部哄笑起来。

那笑声听在今晚的爨宏耳朵里无比刺耳,拳头反复握紧又松开,最终却还是蹲在原地没有动。

“你拐回来那个好看得不得了的军师呢?被你藏到哪里去啦?”见他不搭腔,墙头上另一个小姑娘继续问。

“今天你们送他过来的时候,我们可看见他的样子了!……他多好看呀!”

爨宏愣住了。

愣了不知多久,终于微微直起上半身,向后靠到墙根上。忽然自言自语般低声说:“……他在里面。”

“呀?”

倒是那个银铃姑娘,歪头打量了他半晌,继续之前的问题:“……你到底怎么啦?”

爨宏仰头望向黑沉沉的天幕,不再搭理她们了。

银铃姑娘思索地抿了抿唇角,忽然话锋一转:“我看下午姚大夫进了你的院子就没出来过。他在给谁看病?军师吗?”

爨宏身体微微一震,终于再度看向她。

墙头上瞬间安静了下来。

院子里不知沉寂了多久。最后还是爨宏从鼻子里低低应了一声:“嗯。”

说着,他慢慢伸手掸了掸胸前衣襟上根本掸不掉的暗红,“这些……就是他吐出来的。”摸了摸沉沉跳了一天的胸口,声音有些低哑,却仿佛终于找到了勉强可以倾诉的对象,“他为了保护我们,保护爨氏,在拼命……”

他不是第一次看见元凌伤势发作,却是第一次觉得,竟然这么空前的难受。

——从最初开始,他在想什么,元凌其实一清二楚。

但彼此从未挑明,他也就一直能装作心大的粉饰太平。仿佛他和元凌真的就只是一场毫无私心的生死之交。

可直到这一晚,他觉得,他再也粉饰不下去了。

元凌那么急切地想要爨氏立即聚拢最大的力量到足以自保。

他在感激爨氏的庇护,也不在乎这份庇护里是不是有着其他的目的。

——元凌这个人,为什么可以活得这么明白,又这么义无反顾?

“那,从今往后——由我们来好好保护他就可以了呀!”

银铃姑娘仍旧歪着头,片刻之后,理所当然地道。

清脆干净的嗓音,也像活泼鲜亮的玉石一般,投进了沉郁的夜色里,砸出一圈清晰的波纹。

一边说着,还一边轻轻晃了晃手腕,腕上一圈银铃再度碎碎作响——蛊女,爨氏地位超然的保护神之一。

所以白天她说话的时候,大家忽然都闭嘴了。

——爨宏的表情彻底顿住,定定看着她,仿佛被人点了穴。

又过了不知多久,他缓缓站身起身来,最终自嘲又释然般地笑起来:“……细细,你说得对!”

“——那我们进来罗!我们一起保护军师!”细细眉飞色舞,说完就和小姐妹们再度哄笑出声,美滋滋地打算一起往院子里跳。

“你们给我带着你的那堆宝贝把外面看好!”爨宏挑眉,再度狠狠一笑,“我的院子我亲自守!谁敢闯进来,我扒了他十层皮!”


等元凌再度醒来,已经是五天之后的事。

昏迷了太久,睁开眼被窗边隔着窗纸投进来的光线一晃,又闭上眼,依旧安静地躺着。

直到过了不知多久,姚堃冷冷的声音在耳边不耐烦地响起:“说了他现在脉搏平稳,差不多该醒了……说不定早已经醒了。”

元凌动动睫毛,却还有些虚弱的昏沉。睁开看了他一眼,再度闭上。

姚堃终于挑起嘴角,语气却更冷了:“……睡了这么多天,是不是还没睡够?”

元凌安抚地挑起嘴角,微微摇了摇头,算是回应。却也没有勉强自己开口。

“先躺着休息,一会儿药熬好了采倩会送过来喂你喝,再过半个时辰,可以喝一小碗汤。”

元凌闭着眼点点头,表示他听到了。

片刻之后,从远一点的地方传来爨宏小心翼翼的声音:“我看他不说话也不睁眼,精神还是很不济的样子……是不是……还有哪里不舒服啊?”

小心翼翼的原因显然不是因为元凌,而是怕被姚堃削。

“不然你给他治?”果然就被姚堃挑高的尾音刺过去了。

“四……”正说着,十一人未至声先闻,端着托盘几乎是飞奔着冲进来。但刚叫出半声,像是想起了什么,又立马闭上嘴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。

“你毛手毛脚的,小心别把药洒了,这可是我熬了两个时辰才熬好的!”后面还追着连声抱怨的采倩。

十一端着托盘猛地回身,单手做了个“嘘”的手势。采倩也立马回过神,双掌一合堵住自己的嘴。

他们都只知道他们四哥去了爨氏之后伤势再度发作,再加可能已经有人知道了元凌还活着的消息,于是毫无异议地一起跟着住进了石城。

姚堃根本懒得搭理他们,招手示意十一把药端过去之后,只伸手在托盘中试了试碗沿的温度:“再凉一点喂他喝。实在喝不下去也不用勉强,能喝多少算多少。等精神好一点,再喂他汤。”

只有爨宏还在伸长脖子看着床上,始终有些不放心:“姚堃……你确认他真的醒了吗?他这样不睁眼不开口跟我说句话,我总觉得不踏实……”

姚堃彻底不理他了。

倒是听到他话的十一转过头来,眨了眨眼。顿了片刻,才轻声但肯定地说:“四哥醒了。”

爨宏回头:“你怎么知道?”

十一想了想,似乎在琢磨应该怎么跟他们讲。

“我四哥……以前在军营里受伤之后,都是这样的。能闭眼休息的时候,就不会睁眼。能少说一个字,就不会多说一个字。”又顿了顿,再度思索片刻,才接着道,“因为他是元帅。在他伤病精力有限的时候,他必须保证他的每一分精力,说出的每一个字,都不是浪费。”

这番话说得不算直白,但却让屋里所有人都听懂了。

于是,整个屋子再度安静了下来。

爨宏怔怔看着十一,又转头去看床上的元凌——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深刻而清晰的认识到过,其实元凌和他们,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人。

金戈铁马,征战杀伐,听起来仿佛纵横淋漓豪情万丈。

然而那纵横的背后,却是每一滴血,每一句话,每一分精力……包括每一次呼吸之下,都压着数十万将士,甚至交战两国大至家国社稷、小至黎民百姓间那浩荡磅礴的责任。

非血尽,气绝,不可卸下。

爨宏的嘴张了张,似乎想说些什么,却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了。

直到半个时辰之后,一直闭目养神的元凌终于彻底睁开了眼,说了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:“带我去碉楼。”

低弱轻哑,但不容置疑。

为了防御,这种石城里总会有一处或几处至高点的碉楼,用处很多。

站得离床最近的姚堃沉默。

在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出声反对的时候,他最终竟向旁边让了一小步。

元凌感激地看了他一眼,勉强扯出了个浅淡的笑容。他知道,十一方才那番话,误打误撞地省了他很多口舌。

爨宏想了想,告诉元凌:“等我一下。“

说完便转身出去了。

等他再回来,身后又跟着之前元凌坐过的那个肩與,以及四个抬肩與的人。不过整个肩與都被他拆掉原本的帏幕与软垫,用纯白的的狐毛替换了。

肩與直接抬到了床前,披上外袍和厚厚披风的元凌被爨宏和十一一人伸出一只手,扶到肩與上坐下,爨宏再仔细地把帏幕都放下来,几乎密不透风。

然后他拍拍四个抬肩與的人中左前方那个,示意他退开,自己则代替了他的位置把竹竿稳稳一抬,架到了肩上。


碉楼在石城边缘,轻巧的肩與被直接抬到了碉楼顶端,爨宏也没让元凌下来,只是把正前方的帏幕掀起了一半,让元凌可以看清下面的情形。

“这几天,来了多少人?”帏幕下,倚在轿椅中的元凌眼帘半垂,说话也比平时简短低哑了很多。但莫名的,却反而更透出一股沉抑迫人的气势来。

“魏国三波,梁国一波,都是来试探你的情况的。”连向来嘻皮笑脸又话多的爨宏,都收起平时的德性难得正经了起来。

“竹简上交待的事……都安排好了吗?”因为虚弱,便意外的显出些不同于平时的清冷。

听他说话中微微地咳嗽一声,爨宏的眉头就不由自主深深地皱一下。

“都是我亲自安排的。”

石城山脚下林子最外围,是一圈严密交杂各种虫子混合的蛊虫陷阱,然而几波闯进来的人,却并不是陷于蛊虫,而是埋伏在蛊虫陷阱后由爨氏高手编组而成的狙杀小队。

本质上来说,元凌其实并不太相信这些小虫子,也不赞成爨氏过度依赖这些小虫子。毕竟,虫子只是虫子而已,优势与弱势都太过明显。比如准备大量桐油一场山火直接明枪执杖地烧上石城——

但虫子,也有虫子的好处。比如蛊虫在世人心中自古以来的恐惧与神秘。

再如何厉害的杀手,一旦心里先怀了惧意,进入林中之后再被绵延不尽交杂出现的各种蛊虫一吓,手忙脚乱之后再想拿下都会容易得多。

“抓到的人也都按你说的,一个也没杀。毒哑毒瞎之后废了武功扔出林子,让他们自己接应的人带走。”

实则虚之,虚则实之。一视同仁的处理方式,表示没有任何站队与偏向。眼盲口哑是示威,剩下一命却是留情。

不偏不倚,有反击亦有让步。要让爨氏在两国交织的目光中稳稳站立,行差踏错都不行。

两国派来的人,是杀手,也是试探。

而这才刚刚开始。

从碉楼顶端看下去,从山腰到山脚,层林交错疏黄与浓翠铺陈,既生机勃勃,又暗影密布。

“细细。”爨宏又转头叫了一声。

细细这才带着碎碎的铃声小步跑上来,背着手老老实实地站在肩與旁汇报:“林子最外围的蛊阵都是我带人安排的。地上爬的、天上飞的、树上挂的、水里游的……隔多远放一波,哪些和哪些放在一起,都是按爨宏说你竹简里写的安排好的。这四波人试过去,一条漏网之鱼都没有。”

元凌收回望着斑斓山脚的目光,垂着眼点点头。

爨氏擅蛊,从来就不是秘密。所以元凌也早早就问爨宏要来了爨氏蛊女各类蛊虫的详尽情况。哪些种类,每一种虫子触嗅之下能感知守卫多远的距离;哪些和哪些能和平共处,哪些与哪些又会一见即斗。既然虫子是武器,那就必须全面了解透彻,然后做最低的消耗与最大功用的排布。

爨宏之前也跟他说过,有个叫细细的小姑娘,是爨氏最厉害的蛊女,所有蛊女的领袖。

“不战而屈人之兵,才是上策。对敌的时候,哪怕蛊虫也不要盲目的驱使与牺牲。”

越神秘越不着痕迹,它才会越让人觉得可怕。

“但是,也不能松懈,每天晚上林子里一定要有人巡逻。除了抓人之外,更要防止他们狗急跳墙放火烧山。另外……石城所有涉及到的水源,也要派专人巡查看紧,防止有人从那边下毒。”

这两段话,元凌分了三次说完。声音更轻了,那种无力之下带来的冷意却更明显。

连向来活泼的细细都只是点头,不敢再继续开口了。

“爨宏,按照之前我写给你的排布,从蛊虫,到人,再到各种辅助的陷阱——你指着山下面每一次具体排布的地方,背给我听。”

话锋一转,听着他再度的轻声咳嗽,爨宏只觉得自己头皮又发紧,心里又揪了起来。嘴张了张,尝试着商量:“要不,我们先回去,等你好一点了我再……”

“背。”低弱得几乎听不见了,却完全不容反驳。

爨宏握紧拳头,看看碉楼四周刮得微微刺骨的山风,只犹豫了一瞬,果断抬手率先指向左前方:“那边第一层是……”

——大半个时辰之后,用最快的速度把详细排布全盘背完,中间还被元凌打断了三次让他重新调整了三处地方的爨宏,终于如蒙大赦般吐出一口长气,放下厚厚的帏幕,看着四个族人抬起肩與小心翼翼地把元凌送下了碉楼。

抬脚正想追上去,就听见身边的细细也慢半拍地拍着胸口,一字一叹地感慨道:“这个军师大人……长得比你好看十倍,但是却比你可怕一百倍!”

爨宏脚步一顿,笑起来。笑到后半截,声音却又突然低了下去:

“那是因为……我们见过的,顶多是伏尸五步匹夫之勇。他经历过的,却千军万马莫敢不从。”


【未完待续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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